将军赋采薇。

偏不爱完人。

【良民】无关风月。

徐风曳云动,月落海关上。自波尔多到维多利亚港的轮船破碎海面粼粼月光,夜中一点星火为半夜靠港的接船人引航。李维民认得那点星火,于是迎着海风靠进了些即将靠港的船。




赵嘉良抬眸便见得了平素着警服便装,他笑了笑,指尖在缭绕烟雾中将全叶卷雪茄抖落雪白烟灰落入漾光大海。雪茄同普通香烟不同,是不需要抖落烟灰的。等他反应过来也不禁失笑,有李维民在,他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李建中还是赵嘉良。他干脆就像普通香烟那样将雪茄扔在地上将它踩灭。李维民抬了下眉,脚下踏紧两步迎上前去,蜷指一击赵嘉良胸口,略带不满的玩笑道,黑社会混久了,居然敢在警察面前乱扔垃圾。赵嘉良哈哈一笑,随手揽住李维民肩膀,熟门熟路拐到了港口尚闪着晕黄灯光的小棚里。



赵嘉良最开始那几年很少坐飞机,除非事出紧急。他通常喜欢坐船漂在海上,这可能是李建中还留给赵嘉良的联系。李维民从来不问,他什么都懂。




赵嘉良吩咐留在香港的杨丰拾掇的这个棚子,钟伟把藏在角落里的东西拎出来摆了一桌,便和杨丰去离棚子半远不远的地方边望风边吃小龙虾。



赵嘉良拖着李维民施施然坐下,剥着钟伟找来的还在冒热气的清水虾,晶莹虾壳堆积桌面一角。剥完后却又不吃,自顾自拿了只白瓷碗剥虾。汁水顺着指尖滴落,虾也几乎剥了半碗。赵嘉良也是一心二用,边剥边听身边人跟他说,他去法国查案的这些天里,香港的案子进展又怎么样了。赵嘉良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们之间讨论案情多过叙旧。不过赵嘉良其实更愿意这样,说不清是为什么。或许是因为,这种关系更能和他并肩同行。



虾仁正巧堆了整整一碗,赵嘉良把他面前的最后一只虾剥完,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汁水,然后将碗推到李维民面前。



李维民极其自然的捏起虾尾送进嘴里,他向来怕烫,凉了去吃又会坏肚子。而现在正是初夏,纵是夜晚,徐徐泠风也没那么快散去热气,现在吃是正好。



赵嘉良把纸巾扔进纸篓,收回的手却被李维民一句轻飘飘的话听的一顿。



李维民问,你袖口遮不住那道疤,怎么伤的?




赵嘉良不动声色扯了扯袖子,漫不经心的道,帮派火拼不小心被古惑仔伤了罢了,没事的。



李维民沉默良久,昂首灌下一杯半凉的茶。



赵嘉良喜欢酒,李维民喜欢茶。但这不妨碍他们欣赏彼此的口味。他们有时候总觉得自己与对方是背道而驰,却又偏偏又都清楚他们都是同道殊途。



那道伤口自然不是误伤那么简单,赵嘉良早就不是莽莽撞撞的古惑仔了,别的帮派火并关他什么事。赵嘉良天天刀口舔血,身上的疤像这样的不知道有多少。李维民不说话,就这么定定看着他。



赵嘉良就放下酒杯,指尖捻着袖口价值不菲的袖扣把玩。他赵嘉良似是满不在乎李维民的关心,反光的镜片掩住了他眸中所显。



他说,你放心,苍天有眼,定会庇佑忠良。



李维民指尖短而急促的敲着与赵嘉良的西装革履极为不衬的、带着汁水油渍的桌板,李维民拧着眉看赵嘉良,他忍不住去提醒:“你要硬和我扯苍天,我就得告诉你,这苍天有时候也是不长眼的。”



“那又怎么样呢。”赵嘉良抬眼看他。赵嘉良知道李维民那不明显的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,没人比他更了解。他赵嘉良失去了家人,李维民又何尝不是失去了朋友。赵嘉良闷闷发声:“我又怎么觉得,这天是欠我个交代。”他抬头看向李维民,反光镜片后的眼中,是仿若亘古不融的霜雪,“哪怕这次依旧不能让它长眼,我也要拼尽全力去做。——就像,你对自己的职业一样。”



李维民知道了,这辈子他都说不过赵嘉良。



赵嘉良自鼻息间一声似嗤似笑,下颌微昂挑眉看向李维民,他眼里分明是属于李建中的柔和。


“痴线,冇人比我更加明你。”



他是说,没人比他赵嘉良更懂李维民。这句粤语并不难懂,李维民凭着在广东工作了这么多年也该听懂了。但李维民没听出弦外之音,赵嘉良亦不曾察觉自己讲出的此音为何。



——大概是,笨蛋,没人比我更中意你。



酒香与茶香弥漫在维多利亚港角落一间棚,随着夜半泠风钻入他们鼻腔沁人心脾。这两股香味彼此相伴纠缠着度过的,是二十余个春秋年岁。赵嘉良把酒杯往紫砂杯口上一送,两者相撞发出的声音独特又悦耳。



他们的见面永远不能太久。在李维民把虾慢慢吃完的时候,赵嘉良似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,站起身来拍拍李维民的肩膀。这就是属于他们简洁又干脆的告别。



该走了。



赵嘉良自李维民身边越过,却在走开几米远的距离一顿。他们不会回头,就这样各自望向该看的前方,各自努力的,去追寻他们期待的光。


赵嘉良眯了眼睛看向天上皎月,他悠悠开口:香港变的太快,与二十年前一样的,只有维多利亚港的风和天上月亮了。李维民就笑,赵嘉良在他眼里还和多年前一样这句话,他不说,赵嘉良应该也知道。因为,他们都一样。


他们自认为,与彼此之间从来无关风月,但他们又的确想不到,有哪种风月能同对方相比。

评论(3)

热度(41)